這事兒，不只張氏能打聽到，京中稍有些門路的人家都能隱約知道些，這些人家可不像張氏一般，什麽都瞞著沈瑩，但凡有女兒的太太，都要把這事兒跟女兒掰扯掰扯，讓女兒心裏有個底，在外面也好應對。

方浛幾個雖然不知道徐媗為什麽會被禁足，但禁足的時間正好是公主府的宴會之後，聯想到那天李意如的作為，不少人都猜測是不是長公主的手段，畢竟徐媗一貫謹慎，只有那次被抓了小辮子。

其實這事兒說大也不大，說小又不小，端看李意如怎麽想的，若是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，不叫長公主知道，悄無聲息的也就過了，但李意如那性子，實在不好說她會不會去告狀，若真是她告狀，徐媗被禁足也說得過去。

今兒李意如沒來，閨秀們想旁敲側擊一番都找不到人。唯一的知情者楊熙也不說話，其他人再怎麽猜，也猜不到徐媗被禁足是因為沈瑩。

這時，漆盒送到了，裏頭的生辰八字已經拿出來了，只剩下一對鑲著紅寶石的戒指。

眾閨秀立時將徐媗拋在腦後，紛紛圍到張瓊身邊兒去看。

“這樣的色澤，莫不是鴿子血罷......”

“定然是的，我母親有一對墜子，就是這樣的。”

“沈家可真是看中瓊丫頭，竟拿出這麽好的東西來......”

鴿子血乃是紅寶石中最珍貴的一種，因其紅如鴿血而得名。這鴿子血罕見的很，便是柳家方家這樣的，也只有老太太以及主母嫁妝裏有一兩件兒壓箱底的，這些姑娘們只在各自母親那兒見過，還不曾真正擁有。

張氏這回也是發了狠，將嫁妝裏的紅寶簪子熔了，打了這一對戒指，送給張瓊作信物。這兩顆鴿子血雖然不大，只有小拇指蓋兒一半大，但是就這麽點兒，抵得上一整箱的金玉首飾。

有這個做臉，張瓊的定親禮辦的極為圓滿，張家面上有光，沈家也博了個大方的好名聲。

張瓊收了戒指，將自己的生辰八字放進漆盒裏，送回方夫人手上。

禮走到這裏，這大定也就差不多了，張大太太置了席面請方夫人，以及前來觀禮的夫人們，後頭的姑娘們也沒拉下，張瓊姐妹招待著，也擺了一桌。

即是張瓊的大喜事，又沒有了討人厭的人在，這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。

因在自己外祖家，沈瑩用完了飯也不肯閑著，一心想出去玩兒。別的姑娘們嫌熱不想去，她就拖著楊熙，死活硬把人拽出去了。

沈瑩也不去別的地方，拉著楊熙直直地走到水榭裏，往廊上一趟，伸了個懶腰，打著哈欠道：“屋裏有什麽好的，這裏又涼快景色又好，用來歇晌午再好不過。”

七月裏正是最熱的時候，屋裏頭放了冰塊兒的還好，要是沒放，簡直沒法兒待。張家老太爺官位雖高，到底是文臣，明面兒上的俸祿不多，便是有聖上的賞賜，也不敢太過奢華，是以張家只有主子們的屋裏用冰，而且用的也不多，平常只有張瓊兩姐妹，頂多加上丫頭婆子們，倒不覺得熱，今兒來了這麽多人，屋裏的冰盆就顯得不夠用了。

這水榭就不一樣了，雖然外頭太陽曬人，但這裏樹多，能擋住太陽，樹下頭陰涼的很，又兼之水榭臨著湖，湖上的風微微一吹，裏頭便清涼舒爽，放多少冰也比不上。

沈瑩躺著躺著，頭一歪，竟這樣睡過去了。

楊熙叫紅玉守著，又命素月回去拿張毯子來，以免沈瑩著涼。她自個兒卻是睡不著的，除了玉蘭軒，她在哪裏都睡不踏實，幹坐著也無聊，便想著起身走走，這裏是女眷們游玩的地方，張府的爺們不常來，楊熙也不擔心遇著誰。

誰知道沒走兩步，就生生地打了臉。

恒王殿下正站在湖邊兒，出神地望著湖水。

看到趙穆的一瞬間，楊熙就停了腳步。

現下走也不是，留也不是，上去請安吧，又怕打攪了人家，轉身走吧，萬一恒王殿下看見她了，她這樣一聲不吭就走，妥妥兒地冒犯貴人。

正為難著呢，趙穆竟自己走了過來。

楊熙站在苦楝樹下，眼睜睜的看著趙穆越走越近，越走越近......然後，停在了她面前。

“事情很順利，”趙穆沈聲道，他個子比楊熙高出一個頭還要多，立在楊熙面前，把太陽擋的嚴嚴實實的。

“啊？”楊熙楞了楞：“未知殿下何意？”

這沒頭沒尾的，怎麽了就順利？

趙穆微微皺眉：“沈家和張家的親事。”

這女人不是很聰明麽，這麽簡單的事還要他解釋？

“......哦，是很順利，”楊熙低頭，福身道：“說起來還多虧了殿下。”

要不是趙穆幫忙，她這會兒指不定被張氏送到哪兒去了呢。

沈蔚去書院以後，府裏好些丫頭都去了莊子上，即便秦嬤嬤沒發現有挑事兒的丫頭，張氏心裏起了疑，寧肯錯殺一千，也不肯放過一個，不只是沈蔚院子裏伺候的，凡是打扮的妖妖嬈嬈，有一丁點兒苗頭的丫頭，都被張氏弄走了。

楊熙看得心驚膽戰，得虧她應對的及時，否則這些丫頭們的下場，就是她的了，也因此，她對沈蔚僅有的愧疚之心，也消磨在張氏的鐵血手腕下。

“起來，不必多禮。”

趙穆以前還不覺得，上回為了查徐媗，找母親問了些事情，母親提起楊熙，直說這姑娘禮數多，對誰都客氣的很，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。

他那時只以為母親看出他不喜楊熙，才故意說她的好話，卻沒想到，楊熙是真的多禮，為了這一點小忙，謝了這麽多回了。

“你有這個心就行了，不用這麽想方設法的謝我，再說，我也不是為了你。”

“額......禮不可廢，殿下也確實忙了我大忙，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，”楊熙不解，自己也沒有想方設法的謝他吧，不就是說了幾句好話麽，難道恒王殿下以前幫人家忙，對方從來不道謝的嗎。

“嗯，”趙穆點頭：“此事到此為止即可。”

“謹遵殿下之令，”楊熙垂頭道。

“木板上的詩，我已命人處理了，你......”趙穆頓了頓：“以後切不可再如此。”

木、木板詩？

趙穆什麽意思？

他看到她寫在木板上的詩了？

是她寫的時候被他看見了，還是，他聰明絕頂，看見一首詩就能知道那是誰寫的？

不不不，趙穆應該沒有那麽神，多半是她寫詩的時候，他正好也在金匱書局，所以才看到了。

不對，這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這位殿下......好像誤會了什麽？

他該不會以為那首詩是寫給他的吧？

楊熙被這荒謬的想法嚇了一跳，但是......看這位殿下的樣子，好像......真如她所想的那樣......

那首詩雖是寫給謝晉安的，內容卻極其隱晦，大意是感謝他那日想要救她，以及後來答應她不外傳，但楊熙並沒有點明是為了什麽事，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寫上謝晉安的名字，要是趙穆覺得自己是在謝他，似乎......也說得過去啊......

楊熙有點頭疼，這要怎麽解釋？

總不能直接對趙穆說“殿下這不是寫給您的，您想多了”，她還沒活夠，沒把自己嫁出去，也沒給弟弟娶上媳婦，還不能死。

要不然......就這樣算了？

既然他誤會了，索性就讓他誤會著，楊熙破罐破摔地想，橫豎也沒知道她寫的究竟是誰，趙穆想要，就給他罷。

至於謝晉安那邊......還是想別的法子吧。

“民女一時糊塗，在金匱書局裏......是我得意忘形，還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，”楊熙俯身下拜，她也不知道趙穆這麽愛去金匱書局啊，若是知道的話，她早避開了。

“無妨，”趙穆擡手道：“以後不要再寫就行，你當知道，女子的筆墨不可見於外人。”

“領殿下教誨，”楊熙再拜。

“嗯，退下吧，”趙穆就看著她，這麽一會兒，行了四次禮，不愧是秦嬤嬤教出來。

“是。”

楊熙半低著頭，躬身後退，剛退了兩步，又聽見趙穆道：

“文采不錯。”

楊熙擡頭詫異的看了眼趙穆，趙穆卻並沒有看她，而是轉身走了。

楊熙楞楞地回了水榭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。

恒王殿下誇了她？

不是她被曬得腦袋發昏，才產生的幻覺？

這位殿下打從第一回見她，就沒個好臉色，雖然能得他好臉色的人也沒幾個。回回必有的橫眉冷對，幾次三番的警告威脅，她還以為趙穆對她的厭惡已經成型了呢，結果就是那麽一次誤會，就讓他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一樣，不僅沒了以前的冷眼，還變得如此......樂於助人？

先是把她送到沈蔚面前，讓她得以脫身，又為了她的名聲，處理了木板詩。雖然後一件事並沒有幫到楊熙，但不可否認的是，趙穆的初衷是為了她好。

但就是趙穆對她好，才讓楊熙怎麽想，怎麽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嘻嘻嘻~

我要加快節奏，爭取早日讓趙穆吃屎

☆、第 45 章

趙穆的心思，楊熙無心探究，總歸是對她的計劃影響不大，趙穆厭惡她也好，不厭惡也好，沈蔚的事情一了，今後她們之間也沒有多大的交集了。

木板詩之計陰差陽錯被趙穆打亂，楊熙的當務之急，是趕緊想別的招數。

沈蔚和張瓊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，在這之前張氏沒空考慮楊熙的終身大事，但是沈蔚成婚之後，正好是楊熙及，到那時，張氏定會迅速的為她找一戶人家，將她定出去。

也就是說，楊熙必須在明年三月之前，得到謝晉安的愛慕，並且還要保證謝晉安願意娶她為妻。

大半年的時間看似不少，實際上對於楊熙來說並不寬裕，從她定好計劃到現在，小半年已經過去了，然而她和謝晉安之間的進展......還是不盡如人意。

如果沒有趙穆橫插一杠子，說不定現下的情形還好些，至少她不用放棄金匱書局這一條路，轉而想別的法子。

楊熙大不敬的想著，若是自己被張氏隨意嫁人，罪魁禍首就是那位殿下了。誰叫他打亂了她的計劃，毀了她的後半生呢。

正當楊熙苦思冥想著，該如何在謝晉安面前露臉，一個絕佳的機會，悄然而至。

定親禮過去不久，張氏邀張大太太去大安寺上香。

原本是很平常的事兒，偏偏這時間選的蹊蹺，恰恰是白鹿書院休沐的時間。

張大太太帶著張瓊姐妹，張氏帶著沈蔚，這其中的意思昭然若揭。

這年月多少人因著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見也沒見過一面就成親了。張瓊和沈蔚是表兄妹，倒不至於說是盲婚啞嫁，但沈蔚之前的拒絕表明了，他其實不願意應這樁婚事。

張氏想著，許是以前相處的時間太少，沈蔚不知道張瓊的好處。現下已然定了親，規矩什麽的，略微寬松一些也無妨，這才謀劃了這次的大安寺之行，意在讓沈蔚張瓊這對未婚小兒女多多了解。

沒準兒說上話了，沈蔚就能明白張瓊的好了呢。

沈蔚原本是想拒絕的，但母親下了死令，他不去就是不肖，又有嫣嫣在一旁撒嬌賣乖說好話，他招架不住只能應下。

張氏不好做的太明顯，便帶著沈瑩楊熙一道兒。這也是沈瑩賣力勸她二哥的原因，母親說了，二哥去，她才能去，二哥不去的話，大家就都不去。

除了沈家這些人，張氏還邀了方夫人，方夫人又帶著女兒方浛。

張家那頭也差不多，張大太太邀了興遠候太夫人同去。

連上伺候的丫頭婆子，趕車的車把式，隨行的小廝護衛，足有幾十號人，前前後後十輛馬車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大安寺。

張氏提前派人來知會過，是以今天大安寺只接待她們，並不對外開放。

楊熙到了山門前才知道，今兒興遠候府太夫人也來了。

她忙給素月打了個眼色，讓她悄悄打聽打聽，謝晉安來了沒有。

幾位夫人寒暄之後，攜手進了後堂。

沈瑩和方浛都是好玩的，略說了幾句話就要出去，張氏的心思不在她身上，也就隨她去了，還道：“瓊兒也去，替姑母好好兒照看妹妹們。”

沈蔚方才在外面給夫人們請了安就去了前頭大殿上，並沒有到後面來。兩個孩子只遠遠的見了一面，話都沒說上，這可就與張氏的本意相違背了，張氏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兒子，裏頭女眷多，沈蔚不好進來，但是張瓊能出去找他啊。

張瓊明白姑母的意思，自從定親以後，她還沒見過二表兄，要說不想跟他見上一面，說說話兒生的，那都是騙人的。

雖然有些羞窘，張瓊依然應了下來。

因著素月出去打聽消息還沒回來，楊熙雖然也跟著眾人一塊兒出去了，但沒走多遠就尋了借口，叫她們先走，然後自己回到女客院外頭，找了個隱蔽的角落，等著素月回來。

許是因為小姑娘們都走了的原因，裏頭的夫人們說起話來也不太顧忌，剛好楊熙的位置能隱隱約約的聽見，現下走了倒不好，容易被發現，且她也想聽聽夫人們會說什麽，就站在那兒不聲不響的聽了一耳朵閑話。

“說起來，你家浛丫頭也不小了，怎麽還不見你找人家？”張大太太幾個兒女的親事都妥當了，如今很是關心親戚朋友家的孩子們。

方浛與張瓊是前後腳生的，張瓊這時候定親都算晚的了，不是沈家守孝，年初就該定親的。方家卻始終不見動靜，便是有人問起，方夫人也只說孩子還小，尚且不急。

“這叫人怎麽說呢，”方夫人笑的勉強，“是我們老爺的意思。”

按她的意思，早就該給浛兒說人家了，偏老爺一力攔著，只說心裏有數，這有數了快一年了，也沒見著女婿的影子，再這麽拖下去，浛兒要當老姑娘了。

“可知道是為了什麽？”

李太夫人也很是不解，方浛家世人品不遜於人，魯陽候也是聖上心腹，上門求娶的人不會少，只是不知道魯陽候為什麽不應。

方夫人揮退了下人，嘆道：“咱們都是一路的，我也不瞞你們，雖則老爺不曾明說，我瞧著那意思，像是為了那位。”邊說邊指了指東邊兒。

李太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：“這......難不成......是為了昭和宮？”

張大太太和張氏也吃驚不小，昭和宮裏的情形愈發不妙，風聲都傳到外頭了，現在連平頭百姓都知道，葉娘娘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保得住且兩說，便是能生的下來，母親也不成了。

皇家沒有為媳婦守孝的說法，一旦葉氏去了，令立皇長子妃便是頭等大事。

可......這與方家也不相幹啊，方浛是魯陽候夫婦的掌上明珠，魯陽侯府也不是賣女求榮的人家，怎麽會盯上那個要命的位子呢。

“你說你們，浛丫頭哪裏對不住你們，你們要把人扔進火坑裏去？”

張大太太也是看著方浛長大的，知道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，絕不適合在宮裏生存，更何況現下局勢不甚明朗，她們幾家是保皇黨，根本不需要投靠哪個皇子。

方夫人知她是口直心快，並不計較，只是苦笑道：“這哪裏是我們的意思。”

女兒是她疼了十幾年的寶貝，別是進宮，便是尋常嫁出去，她都舍不得呢。

“不是你們的意思，那是誰？”

剛說出口，張大太太猛然醒悟，能叫魯陽候言聽計從的人，還能有誰......“真是陛下的意思？”

方夫人點點頭，除了天子之意，她家哪裏用得著怕誰。

話說到這個份兒上，就不好再往下說了，妄議天子，那是要抄家滅族的大罪。

“興許只是你想多了呢，你家老爺沒準兒就是舍不得嫁女兒，想多留浛丫頭兩年，”張氏握住方夫人的手寬慰道。

方夫人搖搖頭：“若真是這樣就好了，”以她們家老爺的脾氣，不是得了陛下的令，萬不會一個字都不肯對她說，她猜的這些，十有八九是真的。

李太夫人也勸道：“你也別太擔心了，船到橋頭自然直，真到了那一天，咱們也有應對的法子。”

方夫人點點頭，心裏卻沒有絲毫輕松，當娘的哪能不知道自己姑娘，就浛丫頭的性子，嫁去相當的人家還好，若是去宮裏，只怕......“哎，葉娘娘還好好兒地，現下說什麽都為時尚早，不提也罷。”

“這話說得正是，咱們現在啊，求什麽，都不如求葉娘娘能度過這一劫，只要她不倒，昭和宮就亂不了，”張大太太笑道：“正好咱們來上香，不如一並求求佛祖保佑皇長子妃母子平安。”

“極是極是，”李太夫人和張氏也附和道。

夫人們一致避開了這個話題，轉而聊起了別的。

楊熙在外頭，一字不落的聽完了。

原先她也奇怪，怎麽不曾聽說方浛定親，現在才知道，這裏頭竟有這麽覆雜的聯系。可惜了方浛這麽個大大方方的姑娘，今後的出路竟然這樣地兇險。

若是皇長子能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，那他的正妃自然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，要是......不能的話，先徐太後是如何的淒涼，高位上的這些人，哪個不知道。

唉，楊熙嘆口氣，她在這裏擔心又能如何呢，方浛的命運不在自己手上，也不在她父母手上。

雷霆雨露，皆是君恩。

大安寺乃是佛家聖地，又兼景色甚美，張珂來時便帶著琴棋筆墨，打算在這佛光渺渺中消磨一天時光。

楊熙找張珂時，她正坐在池塘邊的亭子中作畫，沈瑩幾個都不在。楊熙也沒去打擾她，只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。

張珂畫的是放生池，池中零零散散地種著蓮花和菱角，水面上有浮萍飄著，這時節雖沒有蓮花，卻有白白地菱角和綠綠的浮萍，還有零星的幾朵紫色的睡蓮，摻雜在一起，色彩鮮明，煞是引人註目。

水下還有各色的魚兒游著，看上去一派無憂無慮的景象。

張珂將這放生池之景，畫的栩栩如生，叫人看了便覺得歡快伶俐，忘卻所有的煩惱。

楊熙已不是第一次沈浸在張珂的畫中了，比起上次的不知所措，這回她更加從容，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，還不如順著心意，好好欣賞張珂眼中的世間萬物。

☆、第 46 章

“楊姐姐何時來的，怎麽也不叫我？”張珂才性一起，就容易忘記周圍的人和事物，現下也是，直到作完畫，才註意到楊熙也在。

楊熙笑著走進木亭：“看得入迷，一時忘了。”

到底是看景入迷，還是看人入迷，就不得而知了。

張珂眨眨眼：“楊姐姐也如我一般，忘情於此了罷。”

楊熙搖搖頭，並不解釋，她一個世俗之人，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如張珂那樣，達到渾然忘我的境界。

張珂如此，不過是因為心無旁騖，沒什麽需要她操心的事兒，她卻不行，她要在意的事情，太多太多。

“作畫我是不成的，琴棋之道倒是略有涉獵，我看珂妹妹帶了琴來，不如咱們切磋切磋。”

張瓊帶著丫頭婆子去前頭“偶遇”沈蔚，沈瑩和方浛鬧著要去看熱鬧，張珂不想去，便找了這麽個清凈之地，原是打算自己跟自己玩的，現在有楊熙在，倒免了她的孤單。

“也好，這會子熱得很，我也不想出去，咱們就在這兒以琴論友，”張珂頭對一旁立著的丫鬟道：“將我的‘靈犀拿上來’。”

往常張珂都是帶著一個丫頭，今兒東西多，除了常見的琉璃，另一個大丫鬟瓔珞也跟著。

“這琴叫‘靈犀’？”楊熙端詳了片刻，問道：“不知這名字可有典故？”

張珂嫣然笑道：“典故不敢當，只有一則小小的故事。”

“願聞其詳，”楊熙作洗耳恭聽之狀。

“這琴是我家兄長親手所制，本是送給嫂嫂的生辰賀禮，誰知嫂嫂卻誤會了，以為這是哥哥給別人做的，一生氣，就將琴摔了，是我不忍心看他們糟蹋東西，才撿起來補好的，後來誤會解除了，他們也不好意思要回去，我便將就著用了。”

張珂想起那日的事兒，便忍不住發笑，嫂嫂以為哥哥在外面有人了，哥哥卻以為嫂嫂不滿意自己的手藝，兩個人大吵一架，最後不歡而散。

“靈犀”這個名字，也是她故意取的，以後他們夫妻只要聽見“靈犀”二字，便會想起當日的互相猜忌，如此才能時刻警醒，不再犯這樣的錯兒。

雖然這裏面也確實有促狹的意味，但張珂得寵，有老太太撐腰，哥哥也拿她沒法子，嫂嫂就能不用說了，因為她的疑心才導致了這場事故，她羞愧還來不及呢。

楊熙聽得津津有味，她原以為張家這樣的書香門第，夫妻間縱有不和也是斯斯文文的，今日才知道，原來他們與尋常人家沒什麽分別。

只是這“靈犀”二字，實在是太諷刺，只怕張家人以後都無法直視這兩個字了。

說完了琴的來歷，就該進入正題了。

張珂是個隨性的人，也不講究主客之分，楊熙讓她先彈，她也不拒絕，以清水凈了手，便坐下隨意撫了一曲。

“這是什麽曲兒，我怎麽沒聽過，”待她彈完之後，楊熙如是問道。

張珂擺擺手：“無名無姓的小曲兒，我閑來無事亂彈的，姐姐無需費心思量。”

“這可不行，即是曲子，哪能沒有名字，”難得聽見這麽婉轉清靈的曲子，楊熙不忍心埋沒了它。

“姐姐既然這樣在意，不如給它取個名字罷。”張珂素來是心隨意動，並不拘泥於形式，曲子也好，書畫也好，得了便得了，倘若不是極喜愛的，用不了多久就能拋諸腦後。

楊熙點點頭，張珂犯了懶，只能她來費心了。

思忖了一會兒，忽見一條紅色的錦鯉躍出水面，楊熙拍手笑道：“不如就叫浮生閑罷。”

“浮生閑......”張珂細細品味著這幾個字：“偷得浮生半日閑，倒是個好名字，還是姐姐懂我的心。”

這名字正好應了這閑適安逸的景象。

楊熙彈的還是上回在煙霞湖上那曲蜀中小調，張珂聽完卻尤不滿足：“姐姐再彈個別的曲兒來聽聽。”

單論技法，楊熙技法之精湛，不輸任何人，張珂癡性上來，還想聽她彈更多的曲子。

楊熙也不拒絕，又彈了《春江花月夜》，叫張珂聽的心馳神往。

“姐姐索性再彈一首，叫我好好兒地享受這浮生半日閑，”方才楊熙取的名字，這會兒倒成了張珂最好的理由。

楊熙無奈的笑笑，雖然自己確實有賣弄之心，但張珂這也太配合她了，叫她想拒絕都沒法兒。

連著彈了好幾首，才終於讓張珂聽盡興了：“姐姐這等功力，再過個一二十年，何愁不成大家。”

“就我這樣兒的，哪裏成得了大家，”楊熙搖頭，只當她是玩笑話。

舉凡大家，哪個不是專心於此道，不被外物所擾，終能有所成就。她這樣的人，註定成不了大家的，因為在她的眼裏，琴也好，詩也好，一切才華，都是她心有所求而使出來的手段。

“姐姐不可妄自菲薄，唐有韋莊，少時任性不拘，幾十年遍閱山河破碎，民生疾苦，後終成一代大家，姐姐焉知，他年輕時能預料到後來的事兒嗎？”張珂歪頭反問道。對於楊熙的為人，張珂也略有所感，起初她也覺得她心思太深，不可相交太多。

後來從她的琴音中，體會到了她的不易，張珂才知道，自己一葉障目，對楊熙有偏見。在公主府中發生的事，更是讓張珂看見了楊熙內心深處的善良，也讓她徹底改變了看法。

“珂妹妹卻忘了，這世上有多少年少疏狂的人，又有幾個能成為韋端己呢？”楊熙不是不懂張珂之意，但她志不在此，也不想張珂期望太高，以免今後失望太大。

或許楊熙自己都沒發現，在張珂面前，她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坦露心跡，並不像平時那樣處處遮掩。

這廂兩人正說著話，院墻之外傳來了嘈雜之聲。

楊熙心有所覺，便先一步叫素月去看。

沒多久，素月回來道：“是興遠候在外面呢，他聽見咱們這裏的琴聲來的。”

張珂道：“即是聽琴，為何聽完不走，卻在外面喧嘩。”她對外面的男子向來如此冷淡，不單是謝晉安，就是聞名遐邇的裴謹言，也不在她眼裏。

素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，才道：“二姑娘有所不知，謝侯爺對我家姑娘有恩，奴婢不敢趕他走。”

張珂疑惑地看著楊熙：“他怎麽會對姐姐有恩？”

“是有些恩情，現下卻不便告訴妹妹，”楊熙說完，又看向素月：“你去告訴他，今兒是我失禮，他日有緣再見，我給他賠禮道歉。”

“哎，”素月應下，剛想過去，就看見沈瑩領著謝晉安過來了。

她看看楊熙，楊熙略微點了點頭，示意她不必去了。

“表姐，珂姐姐，我回來找你們了，”沈瑩人還沒走到，就迫不及待的先叫上了。

謝晉安風度翩翩的拱手道：“打擾二位姑娘了，是在下的不是，只怪姑娘的琴聲太美妙，在下聽之忘俗，不忍離去。”

楊熙微微頷首：“侯爺過獎，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。”

謝晉安連連擺手：“不不不，姑娘太自謙了，若是這樣的琴音都是雕蟲小技，那只怕天下沒幾個像樣的琴師了。”

“侯爺......”楊熙還想說話，卻被沈瑩打斷了。

“表姐別謙虛啦，人家謝侯爺說的是真心話呢，”有人誇楊熙，沈瑩比楊熙自己還高興，恨不得能聽他多誇兩句。

“嫣嫣，”楊熙將沈瑩拉過來，臉色微紅：“胡說什麽，還不快住嘴，叫人聽了，成什麽樣子。”

沈瑩嘟了嘟嘴，卻也沒掙開表姐的手，乖乖地站到了楊熙身側。

“不礙事的，此處沒有別人，”謝晉安急忙擺手：“楊姑娘也別怪沈姑娘，沈姑娘說的話，便是在下的心聲，姑娘的琴音，令在下心神向往。”

“侯爺慎言，”楊熙正色道：“今日偶遇，實乃巧合，侯爺欣賞小女的琴曲，是小女的榮幸，只是侯爺萬不可說出這樣叫人家誤會的話。”

說完，楊熙便拉著沈瑩快步離開。

張珂從看見謝晉安開始，就沒再說過話，此時楊熙走了，她也不想多留，叫丫頭們收拾好東西，跟楊熙在後面一起離開了。

頃刻之間，木亭裏的人走得幹幹凈凈，徒留謝晉安一人，望著楊熙的背影，一肚子話無法說出口。

自打上次在公主府裏遇上楊熙，謝晉安就對她念念不忘。

煙霞湖上彈琴的隱約倩影，公主府裏落水而不失色半分的堅貞女子，甚至初見時，戴著白紗帷帽的回首，都叫他不能忘懷。

這次也是聽母親說是成國公府的邀約，他才厚著臉皮跟來，想要再睹佳人芳姿。

誰知道他這一上來就把人得罪了。

謝晉安很是懊惱，只顧著跟人套近乎，卻忘了楊姑娘有多愛惜名聲。

其實也不怪謝晉安，以前他看上哪個姑娘，隨隨便便就能獲取人家姑娘的芳心，他沒遇見過楊熙這樣的，一時不查，仍用了以前的法子，卻不想楊熙不是隨便的姑娘，不肯讓他輕易得逞。

楊熙深知謝晉安這樣的花花公子，凡是能輕易到手的，他們是絕不會珍惜的，唯有多些挫折，才能讓他記憶深刻。

她先前叫素月打聽過了，謝晉安今兒跟著李太夫人來了，只是她們來的時候，他正好在慧明大師面前聽禪，這才沒能遇上。

楊熙找到張珂的時候就發現了，這處放生池是連接前後院的地方，要是謝晉安去後面，定然會經過這裏，所以她才在這兒等著，還鼓動張珂彈琴，為的就是引謝晉安過來。

事實證明，謝晉安對她的好感，或許比她想的還要多一些。

楊熙暗自欣喜，看來敢在及之前拿下他，也不是不能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喲喲喲~

小謝真的萌

☆、第 47 章

“表姐急著走什麽呀，”沈瑩揉著手腕抱怨道：“謝侯爺說得挺好的啊。”

“你呀，嘴上也沒個把門的，總是這樣胡言亂語，早晚有你受罪的時候，”楊熙點點她的額頭。

她不是不想跟謝晉安多說兩句話，但是他把話說得太引人誤會了，楊熙可不想現在就傳說不好的流言，她要是放長線釣大魚的，眼前的蠅頭小利不值得她放在眼裏。

“表姐明明也很高興的，為什麽要口是心非啊......”沈瑩小聲咕噥，別以為她沒看，方才謝侯爺誇表姐的時候，表姐也笑了的。

“嫣嫣！”楊熙瞪了她一眼：“不許再提這事兒了。”以前怎麽不知道沈瑩這麽細致，一閃而過的表情也能看見。

哼，不說就不說，沈瑩做了個鬼臉，不等楊熙說她，便跑走了。

楊熙無奈的對張珂道：“這個嫣嫣，多大的人了，還跟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。”

“楊姐姐費心了，嫣嫣雖然嘴上沒遮攔，心裏卻沒有不好的意思，姐姐別往心裏去，”張珂還是很喜歡沈瑩的。

沈瑩跟別的姑娘不一樣，深閨大院裏長起來的姑娘，幾乎沒有她這樣毫無心機的，沈瑩的單純天真，在這個人人幾張面孔的閨秀圈裏實屬難得。雖然她有時會惹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禍事，但比起那些暗地裏使壞的，還是沈瑩這樣更討喜些。

“瞧你說的，就嫣嫣那張嘴，我要是事事都往心裏去，早被她氣死了，”楊熙臉上滿滿的嫌棄樣。

張珂掩嘴笑道：“姐姐說的再狠，也不見動真格的，依我看，除了姑母，也就是姐姐最疼嫣嫣了，每回一起出門，姐姐的眼睛就如長在嫣嫣身上一般，只要她有一點兒動靜，你就能知道。”

“她這樣讓心操心，我不多看著點兒，能怎麽辦？”就沈瑩那個惹事的性子，楊熙時時刻刻的看著，都不一定能讓她安全無憂。

“是是是，姐姐勞苦功高......”

張珂嘴甜起來不輸沈瑩，回去的路上，她一直哄楊熙開心，叫楊熙不知不覺間說了許多平日不會說的話。

客院裏，張瓊正陪著長輩們說話。

楊熙二人對視一眼，都覺得有些不對勁，張瓊怎麽會回來的這麽快。

“母親您是沒看見，那辯經會人可多了，全都是大和尚，聽說有不少都是外頭來的呢，”方浛正說著寺裏的辯經大會，見她們回來，連聲招呼她們也來聽。

“你們這些愛躲懶的，這回就錯過了吧，這辯經會幾年才有一次呢，咱們運氣這麽好，偏你們懶得往前走。”

沈瑩也連連點頭：“就是就是。”

因著先前的偷聽，楊熙現下看見方浛便有些不自然。

張珂卻道：“辯經有什麽好聽的，你們若是想聽，我也能辯上一整天，叫你們聽個夠。”

不是她吹噓，談經論道這些事，看別人做有什麽趣兒，還得自己來才有意思，她以前讀史，看春秋戰國時期的縱橫家們以一言而亂天下，便覺得心血沸騰，恨不能自己也生在那個時代與他們辯一辯。

“你們且住口罷，”張大太太聽得好笑，對方浛道：“浛丫頭一口一個大和尚，是誰教的？”

方浛垂頭不語，還能是誰教的，不就是府裏的下人嘛。

張大太太又對張珂道：“珂兒也是，你一個閨閣女兒，須知少說多做才是，嘴巴太厲害了，當心犯口舌之業。”

張珂對伯母還是很敬重的，當下就收了傲氣，默默地坐在楊熙身邊聽長輩們說話。

“這就對了，”張大太太降服住這群小姑娘，頗有些得意：“你們這些小姑娘，看見個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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